爷爷说:“拿到结论了?”父亲大声说:“拿到了!”爷爷问:“怎么说的?”父亲把我放下,从胸膛里掏出一个信封,又从信封里抽着一页纸,交给爷爷。爷爷读过三年私塾,识得不少字,能看报纸。他一边看着,一边似乎也变成一只喜鹊,笑逐颜开地对我们说:“盖着大红公章,值钱的!”112母亲问:“上面写什么了?”父亲说:“你不识字,给你看了也没用。”母亲说:“那你可以跟我说啊。”爷爷对我母亲说:“跟你说不说无所谓,关键是要跟村里人去说。”调头对父亲说,“我们要让村里每个人都知道,公社给你下了结论,你不是日本佬,以后谁叫你日本佬就撕谁的嘴。”说完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,塞进自己胸膛里,“就放我这儿,我要证明给人看。”以后,爷爷逢人必摸胸膛,把信掏出来给人看。老是重复,可能把他自己都搞烦了,有一天他突发灵感,顶着寒风去了公社。爷爷年纪是老了,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,走路昂首阔步,一点也不慢。从公社回来,他一下从胸膛里掏出两封信,一封崭新的,一封旧的,有皱褶。
原来爷爷去公社找到老吴领导,照原样又开了一份证明,照样是盖了大红公章的。爷爷说:“我讲得不错,老吴领导眉毛里长痣,是个大善人,给我办了事烟都没抽我一根,还递给我两根,真是好领导。”爷爷把新的那封交代母亲,要她保管好,旧的那封依然自己留着。第二天我去上学,经过祠堂门口,看见好几个人在看大字报,其中有我二姐,她叫我过去:“你来看,这是爷爷写的大字报。”我过去看,看到一张新贴的大字报,上面贴着公社给我父亲的那份老证明,下面是爷爷用毛笔写的一段话。我才读一年级,很多字不认识,二姐比我大三岁,读四年级,所有字都认得。她一个字一个字读给我听。我觉得这些话都是爷爷以前在家里说过的,不新鲜,反正就是那个意思:现在公社出了证明,我父亲跟日本佬没一根毛关系,以后不准人再叫我父亲日本佬,谁叫他要撕谁的嘴巴,等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