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没用在橱窗倒影里看自己。身形高了,五官开了。眼梢微微吊起,是典型宋家人长相。包子褶似的唇峰,和二姐几分像。街坊有传闻,说二姐和东家姘上,又说二姐做野鸡去了。宋没用越想越愤,继而怅怅然。当她挎着针线篮,回到草棚,在霉潮气里打战,瞬间把二姐和时髦世界忘净。
开春时分,一场暴雨。草棚塌了角,没钱修葺。宋没用问母亲。母亲说:“二丫头哪留过什么钞票。我没钱,一分没有。德旺只晓得挑拨,等他回来,我当面问问他。”宋德旺已数月不归。邻居搬闲话,说德旺在给日本人做事,和一个野鸡相好,租着杨树浦的广式房子。还说德旺惹了脏病,吸上鸦片,钱给野鸡卷跑了。母亲不信,跟人吵。“我家德旺出息了,这些人眼热,见不得人好。”“我家德旺赚大钱啦,要接我去住里弄房子。”“我家德旺娶了标致小媳妇了,马上就会抱孙子。”宋没用似见过哥哥,觇了个侧面,肩膀窄薄,让她不能确定。那个过于消瘦的德旺,斜戴便帽,拉着黄包车,从弄口遥遥经过。车上坐个女人,看起来年长。颧骨棱棱,禢两抹胭脂,颈窝挽一髻。黛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,玻璃丝袜,浅口鞋。一手搭在挂棉暖篷边,套着翡翠指环。宋没用跟着跑,在第二个红绿灯,把他们跑丢了。
弄里有户射阳人,从闸北新搬来。当家的姓聂,口舌聒噪。母亲经常串门,听一肚鸡零狗碎。